中新社北京8月31日电 题:中国式现代化“历史观”特在何处?
——专访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何中华
作者 崔白露
中共中央总书记、国家主席、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,“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,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,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,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。”
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何中华近日在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专访时表示,世界上并不存在唯一的现代化模式,每个国家的具体国情不同,决定了其现代化道路和模式有各自特点,彼此存在种种差别。通过选择并走上社会主义道路,中国实现了现代化;而中国特有的文化及其传统,也使中国式现代化带有浓厚的中国特色。
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:
中新社记者:现代化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客观趋势,不同国家和民族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各有特点。中国对现代化道路的探索,同西方现代化历程相比,主要有何异同?
何中华:回眸历史,中华民族对现代化的追求和探索,可谓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过程。从洋务运动、戊戌变法、辛亥革命到五四新文化运动,现代化的重心实现了由经济、政治、文化的依次更替。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,通过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、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,才使中华民族实现了由“站起来”到“富起来”,再到“强起来”的历史性跨越。这个过程,也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。
世界上并不存在唯一的现代化模式。每个国家的具体国情不同,决定了其现代化道路和模式有各自特点,彼此存在种种差别,英、法、德等国走向现代化的路径也不同。
作为东方大国,中国带有马克思所说的“亚细亚生产方式”特征。因此,中国的现代化道路也打上了独特烙印。例如,基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特殊性,中国并未像西欧各国那样经过资本主义的充分发展,而是走了一条马克思晚年提出的“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”的道路。通过选择并走上社会主义道路,中国实现了现代化。
当然,马克思当年的设想,还有一个附加条件,即必须移植来自资本主义的一切“肯定的成果”。新中国成立后经历了前后两个“30年”。如果说前一个“30年”完成的主要是“跨越”,那么后一个“30年”完成的则主要是“移植”。只有它们相互补充,才能构成完整的历史跨越。
另外,中国特有的文化及其传统,也使中国式现代化带有浓厚的中国特色,不像西方现代化那样靠殖民掠夺取得成功,而是走了一条和平发展、内源性增长的道路。中华民族自古就有“天下为公”的观念,没有殖民传统。正如钱穆先生所述,不能把历史上的中国称作“帝国”,否则就是一种误用。几千年来,中国的版图并没有扩大;而西方殖民统治者在20世纪初就已将整个世界瓜分完毕。这无疑是一个鲜明对比。中国的存在和发展,依靠的是自身固有的和平力量。历史上如此,未来同样如此。
中新社记者:中共二十大报告指出“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”。如何理解中国式现代化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内在逻辑?
何中华:我认为大致可以从三方面来理解。
首先,马克思和恩格斯在《共产党宣言》中指出:世界市场的开辟,“使东方从属于西方”。正是源自西方、波及世界的现代化浪潮,使中国陷入这种“从属”地位,沦为被动挨打的半殖民地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愿景,一方面暗示了历史上曾经的巅峰状态,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近代以来的落伍。实现这一愿景,无法回避对现代化的选择。
从历史的长时段看,不难发现中国的这种“从属”性,是由中国社会在世界现代化潮流中的“落伍”和“滞后”造成的。因此,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,彻底摆脱这种被动的“宾格”角色,只有通过现代化。在一个全球化时代,中华民族若要重返世界舞台的中心,就只能凭借自身现代化,融入世界民族之林。
其次,中国式现代化是全方位的现代化,既包括物质层面,也包括精神层面;既包括整个社会的转型,也包括人本身的全面现代化,如人的智力和体力,人的科学文化知识和道德素质乃至价值观念的全面提升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中华民族伟大复兴,意味着文化的复兴。这里的“文化”是广义的,包括经济、政治和狭义的文化亦即精神层面。因此,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中国式现代化之路。
再次,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实践,已经并将继续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,即增强硬实力。离开了中国式现代化,中国不可能成为世界上的第二大经济体,综合国力也难以大幅提升。经过现代化的发展,中国不仅摆脱绝对贫困,实现了“小康”,并成为世界无法忽视的存在。文化软实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其作用,有赖于硬实力的支撑。
中新社记者:社会形态理论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从唯物史观观之,如何理解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?
何中华:中国式现代化,本质上走的是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路,这正是它区别于西方式现代化的根本标志之一。
按照马克思的唯物史观,社会主义之所以必然代替资本主义,归根到底就在于前者比后者释放和创造出更大的物质生产力,为人的历史解放奠定坚实基础。要实现这一点,具体路径在于社会主义的现代化。同时,它又具有鲜明的“中国特色”,即立足于中国具体国情和古老传统文化,使现代化获得了“民族形式”。这一内涵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昭示了现实的可能性。因为它所建构的是异于西方式现代化的文明形态,具备特有优势,熔铸了中国智慧和中国经验,贡献了中国方案和中国模式。
人类文明新形态之“新”,就在于它不是资本主义的现代化,而是社会主义的现代化;不是西方式的现代化,而是中国式的现代化。它所包含的物质文明、制度文明、精神文明、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,不仅蕴含现代文明的一般规定性,还体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,从而使中国获得对现代性负面效应的一种免疫性预防机制。例如,中国古代的“天人合一”理念,有助于当代人改造现代技术,矫正其戡天役物的取向,在技术层面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和统一,最大限度地规避环境危机带来的生存困境。再如,中国古代的“以义制利”理念,也有利于遏制人在利益追求中陷入无度和贪婪,从而优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为重建社会信任提供助益,如此等等。
中新社记者:人类社会发展进程曲折起伏,从世界范围来看,如何实现现代化是各民族各国家面临的普遍问题。中国的现代化经验,能为其他国家提供借鉴吗?
何中华:从世界范围来看,现代化依旧是一个不可遏止和逆转的历史趋势。作为马克思当年所谓的“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”之结果,全球化仍然是当今时代的一个基本历史事实,塑造着当今时代人类的基本生存方式。尽管存在所谓“反全球化”或“逆全球化”潮流,但它并未从根本上动摇全球化的格局;文化观念层面上所谓“后现代”思潮,对人的实际生存层面尚未构成实质影响。
应该说,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取得的历史性成功,无论是对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,都带有某种借鉴价值和启示意义。譬如,中国式现代化是通过和平发展而非“零和博弈”式的剥夺来实现的,这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重新思考和定位彼此关系,提供了深刻启示。如何由“零和博弈”走向“正和博弈”,已成为关乎人类未来命运的紧迫问题,也是考验当代人类智慧的一个重大问题。
此外,在一定意义上,“后发展”既是劣势又是优势。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,发展滞后使其不可避免地要忍受落后带来的困扰,如发达国家的重重“挤兑”、生态环境压力的格外增强、发展机会的日趋匮乏、因“补课”和追赶带来的“落后的焦虑”等。但如果辩证地看,危机也是契机。在积极意义方面,后发展国家有机会借鉴发达国家走过的路,汲取其经验教训,可能少走弯路,避免重蹈覆辙。发展中国家不可能通过转移历史的代价来实现现代化,所以只能在一个给定的、极其逼仄而苛刻的条件下实现。在这些方面,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所取得的成功经验,无疑可以提供某种参考和启迪。(完)
受访者简介:
何中华,山东莒南人,现为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。主要研究领域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社会发展理论。在《哲学研究》《哲学动态》《文史哲》等刊物发表论文300多篇,出版《哲学:走向本体澄明之境》《重读马克思:一种哲学观的当代诠释》《历史地思:马克思哲学新诠》《社会发展与现代性批判》《马克思与孔夫子:一个历史的相遇》等著作。论文被《中国社会科学》(英文版)、《新华文摘》《中国社会科学文摘》、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、《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摘》等刊物转(译)载,在学界有较大反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