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昭南读“相见一壶酒”随笔

收到了周翔兄发来的散文作品,我一口气读了进去。

现在觉得这样称呼比较适合,以前他是淮安市侨联主席,就是那个时候我在上海为宋庆龄基金会义展,他邀请我去了淮安,见了面我就感觉他一个文人样子,那个两天,我们一路上的说话切题入扣,真的,跟有知识的人相处是能够学习到知识的,能让自己心气顺坦。

其实,我这个年纪的人,不是任意去抛头露面、挥霍热闹的,我没有一个大事小事概念,能够做就做,不想参与的就不去了,因此上,才会有时候桌子写着我的名字,上面坐着的人不是我的画面。

那次我去了,同周翔兄说了张纯如,他当一台戏上下左右去说,结果淮安市建立了“张纯如纪念馆”。

那次我们还说了王瑶卿、周信芳、宋长荣在中国京剧历史作用,来年市政府举办了纪念王瑶卿、周信芳、宋长荣“淮安京剧三杰”的段昭南百出戏的戏画展览。

周翔他懂,懂得历史;懂得文学;懂得交际,一件事情心无杂念当个戏来做,你想想看,那有花草不生根的。

起初他写了几篇“散文”给我,我会在夜里坐在被窝里在手机上修改,后来,我俩干脆在《淮安日报》王维国社长的支持下办起了《梨园恩情》,也是为了纪念周总理诞辰一百二十周年。我画了一百二十个戏,这是周恩来总理接见过的演员的代表剧目,在报纸栏目上选用了这些戏的戏画,周翔兄就配了作品的“散文”,他一出手就写了一百多篇散文。

现在他真的常常写散文了,今天他写了淮安人的老作家吴强和陈登科,我想,很多人还没有弄清楚人物关系,只是“客气”的“赞”了一把。

坐在文章旁边,我不由得想起来郭沫若写的《白鹭》:

然而白鹭却因为它的常见,而被人忘却了它的美。

那雪白的蓑毛,那全身的流线型结构,那铁色的长喙,那青色的脚,增之一分由嫌长,减之一分则嫌短,素之一忽则嫌白,黛之一忽则嫌黑。

在清水田里时有一只两只站着钓鱼,整个的田便成了一幅嵌在玻璃框里的画面。田的大小好像有心人为白鹭设计的镜匣。

我摘录了这一段,是觉得周翔已经镶嵌在一个时代的画框里面了。因为,他有作品,因为,你常见,也就不想记起来了。

江苏涟水,古称安东州;涟水人尚古,自称安东人。沃土飘香时节,安东文化研究会组织会员回乡“寻根”。在涟水战役纪念碑前,在红日广场,我不期然想到磅礴升腾的《红日》;在县博物馆,在先民筚路蓝缕的历程中,我眼前浮现《淮河边上的儿女》;在美酒飘香的高沟,在风物宜人的今世缘景区,军旅作家吴强与陈登科诗酒豪迈惺惺相惜,让我流连,让我神驰……

安东子弟,早年从军,光耀文坛

作家吴强

吴强,涟水高沟人,1910年生人,贫而好学。先后读过初师、高中、教育学院,均因闹学潮遭除名。曾在沪参加“左联”,就读河南大学。1938年赴皖南参加新四军,在军中编戏、演剧、写小说。解放战争时期任华野六纵宣教部长,历涟水、莱芜、孟良崮战役,转战淮海、横渡长江、进军福建。1957年史诗性长篇巨著《红日》横空出世,震撼文坛,《红日》作为新中国军事文学里程碑,载入当代文学史册。改革开放后,宝刀不老,相继推出《黄桥决战》(话剧)、《堡垒》(长篇小说)等军事题材作品,影响甚大。

陈登科,出生涟水徐集,小吴强9岁,贫而厌读,1940年参军时几为文盲。此后10年,三次“转身”,成军旅作家。首次“转身”由警卫员到通讯员。于戎马倥偬中认字、读书、写墙报,1943年墙报《鬼子抓壮丁》被采用,从此常投稿,成为《盐阜大众》通讯员。二次“转身”由通讯员到战地记者。在实践中摸到战地通讯窍门,出手“短平快”,故事鲜活接地气,1945年成为《盐阜大众》“特派工农记者”。三度“转身”由记者而作家。作家自称“误上文学路”,1946年《孩子们》在《新华日报》发表,从此晓得什么是散文;后以敌后斗争见闻写成《铁骨头》,编辑惊呼,是乃报吿文学;再后,《杜大嫂》问世,陈登科成为华中军区首位小说作者。1950年中篇小说《活人塘》出版,奠定其在新中国的文学地位。陈登科笔耕勤奋,一生创作小说、剧本近700万字,《淮河边上的儿女》《风雷》《赤龙与丹凤》《破壁记》等作品抒写时代风云,反映社会变迁,广受读者好评。

作家陈登科

行走千里,豪放一生,心系故园

吴强少年离家,求学,从军,写作……直至任上海市作协主席,极少回乡,然殷殷乡情传为美谈。1979年夏,为《清明》创刊,吴强风尘仆仆来合肥,与创刊人陈登科、著名作家李准,《天云山传奇》作者鲁彦周等欢聚、豪饮。是后若干年,曹致佐先生回忆那日:

进入餐厅,陈登科说:“今晚要多加两只猪蹄,两瓶高沟特曲。”李准纳闷:“你尽地主之谊,怎的不拿安徽名酒古井?”贾梦雷解释:“高沟特曲产地江苏涟水,是老陈和吴强家乡。他俩都为故乡美酒而自豪,陈登科题词‘质朴其表,金玉其中’,吴强则写出‘高沟美酒醉香客,甜香醇浓传四海’诗句。”吴强说:“老陈好这口,但不是酒鬼。我爱品酒,更喜好闻酒香。我们村的小孩都会唱——”他蓦地纵身而起,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嗓子,童声童调地唱:“高沟大曲酒,开坛十里香。喝一盅,再一盅。”众人大笑开怀!

吴强出生酒乡高沟,少时在酒坊做工,离家几十年,每品高沟酒,如听乡音,如闻六塘河水声。今天,老友陈登科待以高沟特曲,自是别有一番心境!

陈登科头顶高粱花,放牧淤黄河,参加队伍后学文化,写通讯,以至专业作家,安徽作协主席,已远在淮河上游。但血液里流淌的,是淤黄河的记忆。40年前,我在徐州师范学院(今江苏师范大学)聆听陈登科文学讲座,先生开场侃侃:小说属三教九流,《汉书艺文志》就有“小说者流” 之说,我讲的不登大雅之堂,“流”到哪里就到哪里。但愿它沿着徐州黄河故道,流向我家乡。结束语复乡音悠悠:小说者流,今天就流到这里了,从徐州的废黄河,流到涟水的淤黄河,再溯流而上,到上游的安徽……

有道是“近乡情更怯”,想当时,先生人在徐州,心已飞向安东,在儿时的淤黄河边了!

安东双星,意气相投,情同手足

烽火岁月,吴强在野战部队,陈登科在地方武装,兄弟难相见。新中国建立后,吴强去皖,必访“陈老大”(论年龄,吴强年长,何以称“陈老大”,待考)。陈夫人梁寿淦做得一手好菜,吴强好美食,岂能错过!陈登科来沪,定看“大同”(吴强原名汪大同,陈登科叫他小名“大同”),喝一壶高沟酒,杀一盘围棋。吴强是军中才子,琴棋书画皆通,得吴清源指点,围棋是五段。一日,吴强造访陈府,提议“陈老大,咱哥俩今天再杀一盘,如何?”陈登科天资聪颖,少时虽仅在大地画格子,下过“五路挑”“六路洲”(皆苏北民间游戏),但经刘海粟教习,棋力大涨,也是围棋业余五段。今日遇大同挑战,主人竟端然正色,曰:“不可!除非你拿出玉石围棋!”陈登科所言玉石围棋,乃陈毅元帅馈赠,为昆仑山子玉打磨,吴强视若瑰宝,向不出户。今日老友相见,一个欲擒故纵,一个志在必得。一番剑拔弩张,有备而来的“大同”小心翼翼拿出宝贝,无理要挟的“陈老大”则喜出望外。兄弟俩黑白世界“大开杀戒”,狠狠地过了把瘾。

陈登科为与吴强(左一)在涟水相会而挥毫

1985年金秋,为出席淮安市文学刊物《崛起》首发式,吴强与陈登科难得在故乡涟水相遇。秋日上午,两位作家兴致勃勃参观涟水生产的“红日”牌汽车,游赏五岛公园,与家乡各界朋友座谈。中午餐叙,有老朋友奉上陈年高沟助兴,乡音无改、鬓毛已衰的老人豪兴大发。陈登科坚执其不变评价,泼墨两行:“质朴其表,金玉其中”;吴强则诗情难抑,吟咏间留下“酒香飘万里,盛誉满中华”的墨宝。

陈登科夫妇在上海与巴金(中)合影

1990年春,陈登科携夫人急赴上海,一来得知挚友“大同”突患脑瘤,大惊!匆匆赶来看望。二来在京开完全国人代会,想拜见巴金,当面告知老作家关心的事情。到了华东医院,不曾想最亲近的同乡和战友,已在深度昏迷之中,“陈老大”连呼“大同,大同……”老泪纵横,悲痛万分。离开病房前,“陈老大”颤抖双手,从包里掏出一瓶高沟特曲,嘱咐:“这酒先放这里,以后……”话未完,哽噎。是日,4月9号。出了医院,车近巴金寓所,陈登科一声叹息:“不要停了,兜几圈吧!”

翌日,吴强逝去。吴强夫人尹卜甄说,“陈老大”走后,“大同”似有话说,一直骚动不安。陈登科听闻噩耗,嘱人把高沟酒泼洒灵堂。

作者简介:周翔,1961年出生,江苏涟水县人。曾任淮安市侨联主席,市政协港澳台侨委主任。工作之余从事文学创作,先后在国内报刊和海外华文媒体发表诗歌、散文一百多篇,文史研究、文艺评论多篇

作者:段昭南